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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64章 事件管理者(8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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小貓放進書包裏,抱在手上。

戚餘臣到教室的時候,早讀還沒開始。

他的座位排在最後,才坐下,立刻被圍得水洩不通。

“戚餘臣,你又住院啦?”

“這次身體也有被醫生割開嗎?”

“——那叫動手術啦笨蛋。”

“你才是笨蛋。戚餘臣,我媽媽說,我們老師說你的媽媽說,”男孩花老大力氣理清楚邏輯關系,一口氣道:“你在少年宮摔倒,心臟裏有東西壞掉,必須拿出來,所以才請假住院,是真的嗎?”

小孩子們嘰嘰喳喳的聲音不絕於耳。

沒想到小學生時代的戚餘臣,人緣還不錯?

姜意眠有些意外。

沒多久,這個猜測被否決。

浪漫港沿海設置港口,經濟發展飛快。單論城市建設、公共設施,則遠不如外面的大城市。

同學們沒聽說過少年宮,搶著問少年宮是什麽東西,做什麽用。

戚餘臣有模有樣地解釋清楚。

他們心生向往,又問,他為什麽會在少年宮摔倒。

戚餘臣將那天發生的事情和盤托出。

“哇,你從樓梯上被推下去啊,從二樓摔倒一樓!太牛啦!”

“我怎麽覺得那個陳談是故意的?”

“你們看,戚餘臣這樣站,這邊是樓梯。”有人比劃起來:“推他的人在這裏,怎麽可能不小心推到?”

“我也覺得!”

一幹毛頭小子很快達成一致意見,全部都同意。

他們不斷猜測少年宮發生的一切,甫一聽,好似非常關心戚餘臣,氣憤他的不幸遭遇。

然而間或一句:“都怪戚餘臣啦!誰讓他老是一百分,大人們湊到一起都在表揚他,所以變得這麽討人厭!”

讓姜意眠意識到,他們並非真的在意戚餘臣。

僅僅因為這個小鎮子,這個必須上學的年齡段,有趣的事情實在太少。

戚餘臣作為一個有心臟病、成績好、來自大城市又經常往返大城市的同班同學,很適合淪為他們的談資,用以豐富課餘生活而已。

“對了!身體割開之後要縫起來嗎?就像我破洞的校服?”

一個同學拽著自己的袖子做示範,興致勃勃:“戚餘臣,你的身上也像這樣有很多線嗎?一拉就會壞掉??”

這不,話題迅速轉至新的有趣點上。

同學們七嘴八舌地討論,反駁。

不過誰都沒有確切經歷,說來說去,自然說不出個所以然。

於是齊齊看向戚餘臣:“其實好簡單啊,我們一起看戚餘臣的身上到底怎麽回事就行了啊。”

之前戚餘臣生病住院,動輒請假大半個學期。

這回快要放暑假,只請三個星期,三七二十一天,身上的痕跡肯定還在。

某個同學相當肯定地說道,引起其他人更多好奇:“戚餘臣,就讓我們看一下吧!”

“絕對不會往外說的,我保證!”

“我也保證!”

“保證!”

……

對方(們?)提出了過分的要求,姜意眠以為戚餘臣不會答應。

他不傻。

可能真的有點兒怪,但無庸置疑,戚餘臣聰明又早熟,足以看破許多表象下的本質。

或許這也是令他顯得古怪的首要原因。

——分明才是個孩子,處在天真爛漫不受規則束縛的年齡段,看得太多,想了太多,不小心走到不該去的邊界線上。

無論如何他都應該明白,自己只是同學們的消遣,如同一個召之即來的玩具,理應拒絕他們無度的輕賤。

可事實往往朝意料之外的方向走去。

戚餘臣靜默著,依言掀起校服下擺,就那樣袒露出身上的傷疤,一條條如死掉的蜈蚣般扭曲猙獰地交錯。

“啊。”他們無意識發出一聲驚嘆:“好惡心哦。”

好難看,好恐怖。

照鏡子的時候不會被自己嚇到嗎?

以後會不會娶不到老婆啊?

像豬肉一樣被切成好多塊耶!

孩子們肆無忌憚地言語著,一直沒有戚餘臣的聲音。

前排紮著小馬尾的班長忍無可忍,回頭指責:“你們不要再欺負他了行不行?”

心虛的圍觀同學們仿若炮仗,一點就著。

“什麽啊,我們才沒有欺負他!”

“就是,明明是他自己願意給我們看,是不是,戚餘臣?”

被點名的戚餘臣還拉著衣角。

他那麽茫然,那麽安靜,漂亮的眼睛緩慢一眨、一眨,完全處在狀態之外,好像根本不理解事情的發展。

“你看,他都不說話!”

“周佳佳就是愛多管閑事。”

男孩正是調皮搗蛋的年紀,掐著嗓子模仿她的聲音:“——你們不要再欺負戚餘臣了啦!周佳佳你是不是喜歡戚餘臣啊?為什麽老幫他說話,可是他都不理你耶!”

周佳佳又氣又急,紅了眼睛。

連她的同桌都勸她:“算了佳佳,你不要理他們,他們好無聊的。”

周佳佳難過地掉下眼淚:“可我是班長。老師說過,班長要維持好班級紀律,督促同學團結友愛。這是我的責任嗚嗚。”

“你別哭呀,戚餘臣本來就怪怪的,不管別人叫他幹什麽,他都答應的。”

同桌小聲安慰:“我覺得他不光心臟是壞的,說不定腦袋也壞的。這都是他自己的毛病,跟你沒有關系的。”

周佳佳仍哭。

耳朵好使的同學聽著這番言論,大聲附和:“戚餘臣,怪——,怪——,的——”

“怪——物——”

“怪——胎——”

“白——癡——”

“傻——瓜——”

一聲又一聲,男孩們一哄而散。

戚餘臣覺得他們大概不要看疤了,就把衣服放下來,小心地把書包放進抽屜,拉開拉鏈。

小貓還在裏面。

“餵,戚餘臣。”坐在前面的高個男孩側過身:“他們都看你笑話呢,肯定會到處亂說的。你下次還是別聽他們的。”

“笑話?”

戚餘臣似懂非懂,聲音嘶啞。

“對啊,你該不會沒感覺到吧?”

戚餘臣點了點頭。

他沒感覺。

男孩無語,像無奈的大人一樣聳聳肩膀,留下一句:“你可真奇怪啊。”便轉過頭去。

——奇怪。

不止一個人,十個人,一百個人這樣說過,戚餘臣好奇怪。

對他提什麽要求都可以。

開什麽玩笑都可以。

他全部都會答應,全部都會做到。

為什麽呢?

戚餘臣想了好久好久,低下頭,摸一摸仰頭望著他的小貓。

然後想起來了。

因為媽媽說,要做一個禮貌的小孩,才會被人喜歡。

他想起來了,眼裏盛著一潭純凈的煙水淡霧,喃喃自語,仿佛一聲灰白無力的嘆息:“要有禮貌……”

姜意眠被放在抽屜裏。

一整個早讀時間,戚餘臣心不在焉,似乎生怕她不小心磕著碰著掉下來。

時不時要低頭看兩眼,左手始終放在書包裏,她的旁邊。

一整個早上的觀察,也讓她發現,九歲戚餘臣有兩個極為糟糕的特點。

一、不太拒絕別人提出的要求。

大到課堂測試卷讓抄答案,小到借東西、撿東西。

除非為著小貓不願遠離座位,否則所有在一米範圍內可以完成的要求,他來者不拒

姜意眠的眼皮細微跳了一下,以為他是一味討好別人而忽視自己感受的那種類型人物。

但實際上,當語文老師發下測試卷,她試著咬住戚餘臣的手指。

“你不高興了嗎?”

他不抽手指,微垂著睫,“小貓不想讓他們抄答案嗎?”

貓貓點頭。

戚餘臣嗯一聲,語氣平平:“那就不讓他抄了。”

“……”

沒主見嗎?

也不像。

姜意眠思索良久,終於得出結論:戚餘臣也許根本沒有概念。

什麽是請求,什麽是要求。

什麽合理,什麽不合理。

以及該做、不該做;

能做、不能做的事情;

這些人類發明的虛無概念通通不存在他的認知之內,堪比一團混沌死結,他理解不了。

其次糟糕的特質,差不多也是如此:他無法分辨玩笑與真話。

例如上午第二節 的數學課上,戚餘臣因為總是低著頭,不看黑板,而被數學老師喊上去做題目。

一共四個同學。

其他三人規規矩矩,即使一手粉筆字寫得歪歪扭扭,勝在一個個步驟詳細列好,得分點清晰明了,獲得老師滿意的稱讚。

對比之下,戚餘臣字跡端正,答案正確,偏偏缺少中間步驟,一步登天。

怎麽回事?

他這壞毛病不止一天兩天,明明說過不要偷懶不要偷懶,為什麽總是不聽?難道故意的麽?

“戚餘臣。”數學老師臉色不太好看,按捺著脾氣提醒:“你再仔細看看,你的答案跟其他同學相比,是不是少了什麽?”

已然回到座位的戚餘臣站起來,看了看,搖頭。

“你確定?”

老師沈下臉,“我有沒有說過不管什麽題目,做題目一定要把步驟寫清楚?為什麽你每次都不寫呢?”

戚餘臣點點頭,說過。

又搖搖頭。

老師:“搖頭什麽意思?”

戚餘臣就說:“對不起,老師。”

問他對不起什麽,不肯說。

倒是底下同學們捂嘴笑,其中一個說:“老師,他不知道為什麽要寫過程啦!”

老師眉頭皺得能夾死蒼蠅:“當然是為了讓老師確定,你真的會解這道題目!”

戚餘臣又輕又快地回答:“我會。”

“我知道你會!”

“我是你的數學老師,知道你成績好,次次拿滿分,那又怎麽樣?難道隔壁班級的數學老師知道嗎?樓下的老師知道嗎?別的學校老師知不知道?以後他們改你的試卷,一看你只有個答案,以為你抄來的怎麽辦?”

深呼吸,冷靜,深呼吸。

老師一手叉腰,一手撐桌,語重心長:“戚餘臣,你也不想自己的一百分被改成七八十分吧?所以你得好好把過程記下來,才能證明,你真的會解這道題,不是抄來的也不是運氣好蒙中答案,記住了嗎?”

戚餘臣脊梁筆直,垂下去的腦袋緩慢地往左右兩邊搖。

頭發有些長了,遮蓋住眉目,他小聲問:“為什麽要證明?”

是真的不理解。

會就是會,不會就是不會,他不懂為什麽一個數學題目要變來變去地用,為什麽需要額外花時間向別人證明自己。

但這話落到老師的耳朵裏,無疑找茬。

“戚餘臣,你還敢頂嘴?!”

手中一打試卷卷成圓筒狀,砰一下摔在桌上。

數學老師怒極反笑:“你是不是以為自己特別厲害,又身體不好,大家就得圍著你轉,連老師的話都不用聽?那要不我這個位置讓給你,你來給同學們上課怎麽樣?”

說得當然是氣話。

奈何戚餘臣分辨不清。

他的世界純粹到可以形容為,貧瘠。

外人說的任何一個字,他都傾聽,都當真。

故而抿著唇,評估著自己的實力,他微微蹙著眉:“這節課?還是這個學期——”

“戚!餘!臣!你還真想當老師啊?”

全班同學哄堂大笑,老師氣急敗壞:“給我站著!以後上我的課除非心臟疼,不然都不用坐下去!”

戚餘臣很乖地應下:“好的,老師。”

大家笑得更瘋,捂肚子、錘桌子,教室裏一時被混亂占滿。

情緒都是他們的。

他依然空洞。

只有看見小貓短手短腳,往外鉆出來半個小腦袋,戚餘臣才伸手攔在外面,小小聲地說:“不可以出來的。”

六月,白色的茉莉花開滿枝頭。

眼神漸漸飄向窗外,他有些失神,側臉籠著一股忽遠忽近的朦朧。

良久才低不可聞地,說完下半句:“外面,好像也沒有很好哦……”

下午,體育課。

戚餘臣患有心臟病,不能進行體育活動。

不過考慮到學校秩序、同學友愛等綜合方面,體育老師沒有讓他一個人待在教室,而是要求他一起下樓到操場。

戚餘臣好似對此感到失落。

直到上課鈴響前的最後一秒,他猶坐在座位上,眉眼聳拉著,仿佛頃刻便能掉下眼淚。

為防小朋友天長地久地憂郁下去,缺課又挨訓,姜意眠只得用著小貓的身體,操著大人的心,以尾巴卷住他的手指,在抽屜裏原地轉溜幾圈,提醒他該去上體育課。

“我知道的,小貓。”

神奇的是戚餘臣總能領會她的意思,老老實實下樓去。

教室裏蕩然一空。

這個年代沒那麽發達,學校教室還不至於裝滿監控。

做點什麽好呢?

姜意眠不得不說,每個副本的身體本質,好像都會對她造成一定的影響。

【死宴】姜小姐的冷傲。

【聽見死神聲音】姜同學的壓抑與乖順。

【諸神之子】裏淡漠傲慢的神,眼看著人們混亂覆滅,心無波瀾。

所以這個副本裏,借用小貓的身體,稍微變得幼稚些,按照座位表找到欺負戚餘臣的孩子們的課桌,咬開書包拉鏈。

發現零食玩具,藏起來。

發現抄好的作業,貓爪左劃兩道,右兩道,撕成絕對粘不好的碎片。

肯定可以諒解的吧?

她原本不是記仇的人,都是副本影響,應該,不算太過分吧?

不管別人可不可以,反正一個姓姜的玩家覺得,可以。

邏輯成功自洽的姜姓玩家,沒產生一丁點的罪惡感,跳到戚餘臣的桌面上,靠近窗戶,往下看。

操場恰好在正下方。

約莫好幾個班級同時上體育課,一堆男孩女孩都在跑步熱身,光戚餘臣一個人在搬器材。

搬得不多。

一趟一趟來回地走,白生生的臉在陽光下嫩得像一塊豆腐。

他搬完,恰好同學們也跑完。

他們熱熱鬧鬧玩起來,又剩他一個人站著。

站著,站著。

既不會給自己找樂子,還不會偷懶,就那麽靜默地杵在陽光下,長長影子被腳尖踩住。

他看了半節課的影子,大約看膩了,開始走路。

沿著操場一圈圈走著,後來男孩們要踢足球,嫌他礙事,趕他去別的地方。

他一趕就被趕走。

好趕得要命。

好歹找個樹蔭待著吧,戚小朋友。

姜意眠這麽想的時候,對方心靈感應般擡起頭。

隔了那麽遠那麽遠。

明明那麽遠那麽遠,不知怎的,她很確定,她看到他的眼睛豁然亮起,仿佛長久的黑夜裏猝不及防傾瀉出一片星辰碎光。

戚餘臣朝她招手。

真奇妙,那張極度缺乏生機的面龐,單單因為這一個小小的動作,竟陡然生動起來。

他找體育老師說了什麽,隨後像極了一只小雀,一個快樂的風箏,呼呼地往教學樓跑。

——不要跑啊。

姜意眠默默想著,旋即發現一件超不妙的事。

要是戚餘臣提早回來,那被她撕掉的作業們……

唔。

惹麻煩了。

作者有話要說:  眠眠:我藏玩具撕作業本那我還是一個好貓貓嗎?

戚小朋友:是!!!!!!!!!!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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